杂志和牛排(接上章h)(2 / 2)
似地又灌下一杯葡萄酒。
我们是在内疚。他对自己说。
沃夫开始动手切割面前的牛排。他手劲很大,银制刀叉刮擦在瓷盘上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回响。
烤得半生不熟的肉排流出淡红的汁水。过去沃夫在炭火不够的冬天吃掉过无数条动物前腿,那些肉块也都淌着这样的汁水。它们又腥又咸,从沃夫的舌尖滚到胃袋,留下酸苦的余味。那种感觉像是肉块恢复成垂死的动物,在他的嘴里喉咙里肠胃里一路爬一路流眼泪,然后再被胃酸溶解成肉块。
现在,一块同样流着血水的牛排躺在盘子里,躺在高高的、高高的大厦顶层。牛排旁边摆着装饰用蔬菜,上面撒着调料。黑胡椒或鼠尾草,迷迭香或肉桂皮。
不对,大厨说,先生,顾客们追求本味。所以上面可能只撒了一撮精心计算过克数的粗盐。
“我知道你们会这样做。”沃夫咀嚼着肉排,“我很早之前就见过像您一样的人。”
他也有着闪闪发亮的宝石袖扣和领带夹,原本应该亮得反光的漆黑皮鞋(沾着烂泥地溅上的泥点子),双排扣的长风衣。
手套都是麂子皮。
那位原本是到乡下度假的先生表现得像是个被人发现的小偷。他用非常惴惴不安的语气喊住沃夫。
“孩子,”他的声音无比柔和,还有点发抖,“你知道这里的教堂在哪吗?”
沃夫说:“教堂是什么?”
小偷先生抿起嘴唇,这个回答让他非常难过。他喘了口气,喃喃道:
“那你们该在哪里祷告?”
“什么是祷告?”
小偷先生发出一声充满同情的叹息。没关系——他用同样充满哀怜的语调说。他一下从窃贼转换成受害者,他转换成一个宽容博爱的受害人。
受害者先生原谅了伤害到他的沃夫,和沃夫同样的罪孽深重的问题。
然后受害者先生在原地立正,又微微缩起肩膀,合起手掌。他把自己的头颅搁在并起的手指尖上,眉间正好抵在柔软的麂子皮手套前端。
他就这么站在烂泥地里,念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语句。澄黄的夕阳照得他半个身体都是橙红色。
“那就是在祷告。”
少年把吸满冷水的布块搁在鼻梁上。他拼命地把眼珠向下翻,直到沃夫把原本搭在他膝盖上的纸册举到他眼前才罢休。
“那位先生讲了很多。他们会祷告,他说大部分人都会这么做。他们信神。祈祷就是他们向神乞求原谅,然后自己替神原谅自己。”
少年说:“他说神爱着所有人。”
少年指了指自己喉间的刺青:“他又说,这是神的祝福。”
“他是说你一直被揍得这么惨是因为神爱你?”
“他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那你呢?”
少年笑了。
“算了吧。”他说,“我的刺青是我妈留给我的。”
“我爸一直打她。高兴也打,生气也打,没事干也打。我不让就连我一起打。后来有一天,她在厨房上吊了。站上椅子前她最后一次吻了我的脸,然后我就死不掉了。”
少年说:“那天晚上我爸被熊咬掉了一条腿,现在他拿我赚钱。我现在养着我的瘸腿老爹,还有连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的小弟弟。我很厉害,对不对?”
地下室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哐地响了一声。
“我就知道皮普又在那听着。”少年说,“那小子总喜欢偷听。”
“也许他并不讨厌你。”沃夫说,“这又是什么?”
他抖了抖手里薄薄的书册。
“这是杂志。拳击杂志。”少年说,“那位阔气先生拿来的,他要教我认字。”
“嗯。”
“谁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不过,拳击听起来可真棒。挨揍换钱,听起来和我干的活挺像,是不是?我就是拳击手。”
少年乌青的脸上露出微笑。
“咱们都是拳击手。”
“他的杂志就像您的牛排。”沃夫放下刀叉。
“听说那位先生住的地方离我们那大概隔了有两座小山,他每周还是照来不误。”
沃夫真诚地说:“你们也会这样。”
别开玩笑了。
老板咧着嘴,始终没有笑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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