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蜗牛(2 / 2)
是:我没事,我很好。
我没事,我很好。林恕对他们说。
我没事,我很好。别跟过来,别问。林恕想对纪岂然说。但他怕自己此时的声音太过生冷硬,他没有说出口。
林恕下了床,推开门走到客厅,拉开窗帘,看着窗外。
玻璃隔音很好,海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面。他看着海水的起伏和岸边闪烁的灯火。
纪岂然跟着走到客厅。但他没有走近林恕,而是在另一面窗子前停下。他伸手拉开窗帘,手心里残留着刚才在林恕身上摸到的汗。
他不知道林恕梦到或想起了什么。
但他的人生中也曾无数次经历过类似这样的时刻。他曾经期待在那时会有一个人,静静地站在旁边,不要问他,不要催促他,只要陪他站着,等他一点点好起来。
他没有等到那个人,或者曾有机会遇到但因为自己的怯懦、冷淡错失了。
但此刻,他可以去充当那个人。
纪岂然没有和林恕说话。甚至刻意与他隔开了距离。
他看着窗外变成了黑色的海水,静静地等着。
神说,要等他自己情愿。
海水一层层漫卷到岸上,然后退去,然后再来。林恕感觉自己听到了风声,还有纪岂然的呼吸。
纪岂然攥紧了手心里已经不复存在的汗意。他担心林恕并不需要这么一个人。
终于,林恕转过身,看着纪岂然的方向,张开了手臂。
“过来。”他说。声音有点闷,有点哑。但还好,不是冷硬的。
纪岂然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。他偷偷舒了口气,快步走过去,抱住了林恕。
林恕微微弯着腰,下巴搁在纪岂然的肩上。用了不一样的洗发水和沐浴液,但仍然是纪岂然身上才会有的气味。林恕把脸转向他的脖子深深呼吸。
谁都没有说话。
两人重新回到床上。
这次林恕睡得更低些,他贴着纪岂然的胸口闭着眼睛。
“刚才做了个恶梦……”好一会儿,林恕说。
又过了一会儿。
“小时候家里有人……割破了手腕,很多血……我有点怕血……”说完,林恕叹了口气,好像用光了全身的力气。
纪岂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。
感觉林恕呼吸平稳下来,纪岂然拉住林恕的手放到自己的下身:“这里,不是从小就这样,是14岁的时候……是我自己……让自己受了伤……之后才变成了这样。”
纪岂然艰难地说完刚才的话。他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,有些不敢喘气,他不知道林恕会不会继续询问,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袒露多少。
这世上,有的人自信又开朗,世界在他们眼中是安全的乐园,他们从不恐惧,也不吝于向人敞开自己;有些人虽然也有不安,但期待被理解,喜欢对人倾诉,只要对话开启便可以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。
可还有一些人,他们习惯温和有礼,他们可以交谈自如,他们看起来再正常不过。只有靠得非常非常近,还要足够敏锐,才有可能察觉到,关于自己他们从没有真正说过什么。他们决绝地选择了孤独,孤独地守着自己。不是敝帚自珍,只是一颗破烂的心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或乏善可陈,所以干脆藏起来埋起来,假装那里面的东西并不存在。但无法剖离的自我就像甩不脱的噩梦,永远缀在身后,拖着巨大的阴影。像终日背着重重壳子的蜗牛。
“疼吗?”林恕问。
纪岂然鼻子一酸。林恕没有询问细节,没有追问原因。他问他疼吗?
疼吗?纪岂然试着回忆。冷水浇在身上,刀子划过皮肤时,他疼吗?他想不起来,只记得那时想从混沌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急切。
“不疼。”纪岂然说。
这一晚,胆小的蜗牛浅浅探出一点触角。夜色足够温柔,像柔软的毯子覆盖住看不到伤痕的身体,于是那脆弱又胆怯的触角没有再缩回去。
他们抱紧在黑暗中看不见的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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