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篇 蔷薇雪(五)(1 / 3)
外篇 蔷薇雪(五)
八月的一个晚上,夜渐渐地深了,客人们都已经回房间休息,这个时候是属于橘屋里面的人的温泉时间,英夫和信介在一个水池里,赤身裸体,头上顶着一条雪白的毛巾,很是悠闲地谈论着:
“夏季也有这样多的客人啊,真的让人感到开心。”
“即使是‘铳后奉公’,也终究要有短暂的放松啊,总是那样紧绷,谁能受得了呢?啊,自从去年与支那开战,到现在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呢,英夫,你是曾经在军队中的,据你推测,战争还要进行多久呢?”
英夫:七年。
“总要有几年吧,支那太大了,人也太多,都在反对我们。”
信介摇头:“支那人真讨厌啊。”
又聊了一会儿,信介打了一个呵欠,说:“我有些累了,先回去了,英夫你再好好放松一下吧。”
英夫笑了一笑:“回去睡一个好觉啊!”
幸子这时也离开了,芳子和千代还浸在水池里,很是欢喜热闹地说着话,英夫觉得有些累了,便爬到上面休息了一会儿,喝了一杯花草茶,庭院里栽种的许多植物,不仅是为了景观的悦目,也是提供饮品来源,橘屋不仅有绿茶,也提供花草茶,比如菊花茶、玫瑰花茶、薄荷茶之类,此时英夫喝的,就是薰衣草茶。
橘绫护士学校毕业,不但懂得一些医学知识,对植物学也有了解,两个人喝茶的时候,曾经很是开心地和英夫谈起各种花草的不同功效:“菊花可以明目,紫罗兰促进伤口愈合,百合花缓解便秘,薰衣草则是可以舒缓神经,有助于睡眠的。”
所以英夫很喜欢喝薰衣草茶,无论实际是否具有这样的效果,只是听着橘绫那样的介绍,让人感觉仿佛一杯茶喝进去,神经真的得到了抚慰,情绪有所放松了,当躺在榻榻米上的时候,也似乎因为薰衣草的作用,很快就可以入睡,不必辗转反侧,思量着那难解的心事。
结婚三个月以来,虽然对于橘屋的生活已经逐渐适应,然而英夫心头仍有难以消散的忧郁,从幼年到成年,他从没有过情怀这样复杂的时候,此时的状态与陆军医院之中也不很类似,那个时候,震动是强烈而尖锐的,感觉极其鲜明,情绪异常激烈,内心有无数的愤怒想法,倘若书写出来,便是一篇慷慨激昂的陈词,简直好像共产党印在传单上的东西。
然而现在,英夫感觉到,自己就如同一杯静置的溶液,逐渐沉淀了,那极纤细的粉状溶质,一点一点降落在底部,积累成雪白的一层,仿佛雪粉,只是不会溶解。
英夫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商店里看过的那种水晶球,一个圆圆的玻璃球,里面一栋小房子,还有雪白的粉末状物质,将水晶球颠倒过来,再重新摆正回去,就可以看到那些白色的粉末或者颗粒从顶端慢慢飘落,模拟的是正在降雪的情景。
这种水晶球往往是西洋风格,里面一栋小小的红色木屋,两棵碧绿的松树,圣诞老人带着驯鹿,一股圣诞节的气息。
英夫感到,自己的心情就如同那种水晶球,雪反复地落着,一层又是一层,只是并不是那样欣喜雀跃。
明治维新以后,日本不再禁止基督教,于是慢慢地,便也开始过圣诞节,英夫从前对于圣诞,也很是喜爱,放假之类还在其次,他很喜欢那一天的气氛,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,人间没有苦痛,有的只是欢乐和喜悦,尤其孩子们特别开心,等待接受礼物,如果家里置办得起的话。
在那一天,无忧无虑,虽然日本人传统上是祈求神佛的保佑,不过上帝的祝福风格毕竟是不同的吧,很新鲜,似乎也没有那样高雅,带了一种世俗的热闹,好像是更“现代”一些,显得摩登,每到这一天,英夫下班之后走在街上,看着道路两旁店铺的彩灯和圣诞树,忽然间便有一种到了异国的恍惚与错位感,心情很是特别。
不过现在,再想起那样的水晶球,英夫便不是超然愉悦的情怀,他感觉那雪一层一层,都是积在自己的心上,雪片是轻柔沁凉的,起初不会感觉到重量,然而雪下得久了,雪层逐渐加厚,便有了压力,虽然并不是很沉重,然而让人不得舒展,而更让人感到郁闷的,是不能透气,雪虽然积得很是松散,中间有许多空隙,然而躺在下面的人,终究逐渐地难以呼吸,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,一想到自己的那一位年轻的夫人,胸口便有一点发闷。
英夫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便如同丝线一样,纠缠在一起,难以梳理,有的时候望着庭院里的花木,或者空中落下来的雨,知道自己是在忧愁,然而却又不能够具体说出烦恼些什么,就好像支那古典诗词中的“闲愁”,没有明确的原因,就只是抑郁,精神不能够振作,无法愉快,英夫以为,这样的生活再经历几年,自己大概可以写一本书,《你好,忧愁》。
这样的状态让英夫感觉很憋闷,又有一种怨忿,自己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,男人的情怀,应该是开阔的,明朗的,自己现在这个样子,实在不像是一个“昭和男儿”,他明白自己是萎靡了,变得虚弱,所以英夫有时候便会恨自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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