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天人五衰(3 / 3)
葡萄之类,很漂亮地摆成了一个果篮,提梁上还扎了几朵时鲜花卉,希望张娘子看到了心情能够稍好一点。
敲开了门,张娘子一看是他,就住在间壁的邻居,又是樊娘子的弟弟,便很客气地请了他进来。
梅咏雪递上了果篮,说道:“嫂嫂辛苦了,不知这几日二郎身体如何?我听说身上有一些沉重。”
张娘子将果篮放在桌子上,一听她这话儿,眼圈儿很快就红了,声音中微微带了哽咽,说道:“梅兄弟,你哥哥这几日是一天不好过一天,尤其是这两天,把那两条腿都浮肿了(梅咏雪:看来有可能肾功能出现了问题),俗语说‘男怕穿靴女怕戴帽’,他如今病成这个样子,由不得我不心慌。我也不多说了,你若是得空儿,就进去看看他吧。”
梅咏雪:那是当然了,这一次就是为了这个来的。
“有劳嫂嫂指引。”
张娘子将他带进了卧房,梅咏雪往床上一看,只见富安现在今非昔比,三年前那场大瘟疫他死里逃生,虽然当时瘦得凄惶,然而过了一阵逐渐恢复,重新欢乐起来,每天大鱼大肉地吃,那脸色很快就重新滋润了起来,原本凹陷的两颊也鼓了出来,长胖的速度如同吹气儿一般,原配过世的一年服丧期内,这都没短了玩乐,半点不带影响的,着实是“神采奕奕”。
只是如今却大不相同,床上躺着的那个头缠手帕的男人,眼眶儿也塌了,嘴唇儿也干了,耳轮儿也焦了,一张脸颊如同风干的腊肉,自己已经起不来身,张氏娘子搊扶着他好不容易坐起来,靠在床头歪着,梅咏雪再一看他那一只露出来的手,干枯皱巴得简直好像鸡爪一样,眼见着是天人五衰。
梅咏雪摇了摇头,叹息道:“这才几日的功夫,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?二郎,你如今可觉着怎么样呢?”
张氏也在丈夫耳边轻声说:“相公,邻家的梅郎君来看你了。”
富安勉强睁开两只眼睛,看着前面那模糊的影子,他知道那里站了个人,只是一时看不清是谁,如今他整天昏昏然,连反应都慢了,别人说一句话,要过一阵才知道是什么意思,每当略有些清醒的时候,连他自己也觉得难过,富安一向自负风流伶俐,哪知道有一天竟然也这样邋遢。
过了一会儿,他才明白眼前这人乃是邻居梅咏雪,要说梅咏雪这个人,他的印象是很深刻的,当今之世女色倒也罢了,尤为潮流的乃是男色,如果一个人只是找女人,那还不算时髦,若是他和一个美少年要好,那才叫走在时尚尖端。而娈童之中尤其是姑苏狡童最为人所推重,长相极其清秀,举止柔魅,还唱得一口好南曲,若是能够与姑苏的美少年交往,那可是大大有身份的事情。
要说姑苏这地方也是稀奇,既出状元又出上好的娈童,梅咏雪是从南直隶过来的,一口江南口音十分好听,他在铺子里有一份正当的事情做,自然不是门子小唱之类可比,然而长得白净秀气,漂亮得很,况且又是个读书识字的,听说记账是一把好手,幺二三四五从来不带错乱的,堪称是才貌双全,为人又礼貌和气,见了人向来都是不笑不说话的,两家住着邻居,低头不见抬头见,这个人早就看在自己眼里,只可惜梅咏雪的禀性总有些似近还远的样子,虽然自己并不在乎吃窝边草,可是这人却仿佛是难以接近的,看似温暖的炉火,靠近了就觉得疏离,于是富安试探了两次之后便也不再打这个算盘。
想来也是凄凉,这些年梅咏雪都没有登过自己的门,如今自己病得这样七荤八素,他却来了。这当然是一番好意,然而富安却觉得心里格外地不是滋味,人家都好好的,就自己弄成这个样子,本来正是大好年华,然而这花花世界自己只怕是再无福消受了。
富安越想心中越是凄凉,不由得流下泪来,慢慢地说道:“咏雪兄弟,自从我得了这个拙病,本想着素来身子硬朗,顶住了过几天便能好了,哪知道如今成了这副模样,看看是要往泉台路上走了,你也不用安慰我,我自己知道是不成了的,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,等我死后,你嫂子若回娘家便没得可说,倘若留在这里守着我的灵,还望你照应一二,就如同樊家娘子一般。”
旁边张娘子不听这个倒也罢了,此时听他说了这话,顿时不由得悲从中来,两道热泪从面颊上滚落下来,虽然这人平素不靠谱儿,但是“人之将终其言也善”,纵然曾经有多少怨恨,这一句话今后也是够自己回味的了。
梅咏雪又能说什么呢?只能安慰几句“善自保养身体,过几日便好了”这样没营养的话,然后走了出来,又劝解了张娘子几句,这才回到铺子里上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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