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八(2 / 3)
起床。
乔铭教寨中幼儿习武的地方是寨子聚落东南角一大片空地,中央是一棵三人环抱的合欢树。正值花期,如流苏似锦绣的花朵在枝头团团曳动,清芬四溢。
乔铭与这巨木相处日久,也有了几分感情,他心中道一声得罪,折下一根无花的枝条。
其夜恰逢满月。冰轮恍若沉沉地坠在树冠顶端,顺着伸展的枝条抖落一地琼浆玉液。
世人皆知华阳剑法心法独步天下,却不知阴阳相济,华山派祖师旧日自创功法还包括一套剑法与心经名为华阴。但该套经法阅读修炼皆是困难重重,极少有人能领悟修习,濒临失传。
乔铭作为这一代大师兄,机缘巧合之下有幸见识过善本,但与大部分人一般初识不解,搁置在藏书阁中。
在这冷清的孤高的月色之下,乔铭心中涌上一股冲动。口诀像百川入海般自然而然地流出来,乔铭随即起手。
华阴之意在以柔克刚,但何为柔?何为刚?逆来顺受便是柔,一往无前便是刚?情便是似水的柔,义便是山般的刚?
乔铭从第一式至第九式,又返回。他忽而发现,两套功法同出本源,并非互补,乃是一体两面,相形相生。
方知流水潺潺可穿山入海,湍流急瀑亦能击石碎玉。
月光柔么?为何时而冰寒,时而清和?
爱与恨呢?单纯的爱恨都可带来一念生机或一念沦亡。
他想要什么?他不愿沉湎于仇恨,也不能随意地忘却;他意欲只顾当下,又妄想未卜先知有所贪得,他想要——
“你?”
一片月影似的人影,一拳挟着猎猎劲风砸至眼前。
“专心。”
一呼一吸间,林禾鹊与乔铭走过十招。林禾鹊一招一式干净利落,仅看动作毫无妖邪之感。但其功法崇尚不借外力,将身体锻造至极致,一寸筋脉一滴血液皆是虔信的容器。但在以中庸和正为重的武林盟看来,无异于疯狂之举。
乔铭本顾忌林禾鹊身体,然而他一旦有退让倾向,林禾鹊即刻紧追不舍,令乔铭不得不全心应战,手中一杆脆弱树枝被林禾鹊逼出流光剑气。
不过他们究竟不是在你死我活的对抗。两人都仅调动足以支撑轻功的内力,万一扫过致命处,旋即转身退步点到为止。
衣衫虚影顺着月光倾斜处从平地攀上树梢。
乔铭与林禾鹊约定:“若百招之内再无胜负,谁先伤了花便是输了。”
庞大参天的合欢树仿佛一个擂台,比华山峰顶浪漫,比紫禁之巅肆意,每一株花苞是摇头晃脑的观众,看到精彩处便沙沙耳语和起哄。
子时、丑时转瞬即逝,夜凉如水,但林禾鹊常年偏寒的血脉却叫嚣着涌动着继续下去。他又一次感到身体的灵魂的轻盈,他专心致志、目不转睛地感受一动一静的极限。
合欢受人泄出的力道而颤动,花蕊洒出一蓬蓬细粉,香气更浓,如堕花神梦中。
此时他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,不是责任也不是欲望。他是手掌、拳头与腿脚劈、削、击、砍、踢出时的风,是纷纷落花与瑶台镜,是抱元守一的最初。他是被恩赐无上心法的神之子。祂在原初平等地给予万物以爱,而不因他是怪物或祥瑞而改变。
穿花拂叶,难以不想到瞬间永恒。林禾鹊几次与乔铭对视,看到他眼中如莹莹闪烁的自己。
令他似懂非懂地失神。
林禾鹊又一次矮身躲过从斜前方往锁骨点的枝条。他左脚下踏,触到圆滑硬物。林禾鹊直觉不妙,立刻收力,但为时已晚,他只来得及不踩碎鸟蛋,却撞断几簇堆叠的枝叶,淋下一丛花雨。
林禾鹊与乔铭一前一后落到地上。
“快活,”林禾鹊自然而神采奕奕地扭头看向乔铭,“我认输。”薄汗沿着他鬓边微蜷的发汇聚,从削尖的下颌滴落,闪闪发光如碎银。
乔铭摇摇头。
气氛一时沉静,让人想维持不知如何维持,想破坏又不知如何破坏。
林禾鹊忽然道:“你恨我吗?”
乔铭沉默,然后反问:“真话?”?“废话。”
“恨过。”
月亮从合欢树顶离去,回归天穹。微风骤起。
“那……”林禾鹊顿了顿,少倾,又截口道,“算了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乔铭仿佛明了他未尽之言,静默须臾,又重复了一遍,“我的确不知道。”
林禾鹊弯起嘴角笑了笑,“我明白了。”
小腹遽然抽痛,林禾鹊宛如才意识到他身怀六甲。这冤家倒懂事,会选闹腾的时机。
林禾鹊唯独此时不想在乔铭面前示弱,但锤击般的钝痛还能忍受,从胃里泛起,如同里面埋了腐花烂叶的呕意却难忍。林禾鹊不得已跑到平地边缘的荒草蔓长处,弯腰吐出几口酸液。
乔铭试探着抚上林禾鹊背部,轻轻拍打。林禾鹊薄而柔软的皮肤下骨骼分明,像一只清癯的病鹤。
“要不要喝些温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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