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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.
从一个被骗蒙冤的纯直之人变成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究竟需要多久?
令狐羽并不知道,也情愿自己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。
但田一刀始终是杀了许多人,其中不乏无辜者,即便是那些听信了苏白蓉的谎言便愤然前去声讨的江湖义士,又何尝不是另一群枉死者。
而那些为田一刀所杀的伶人又何辜?
这些人,原本就活在人世的泥泞里,甚至因为身份低微,即便被杀死了也没有几个人在乎,更不会为世人所知。
江湖群豪会为洛阳苏家的大小姐受辱身死而激奋慷慨,却根本看也不会看一眼这些下贱渣滓的尸体,如同他们当真只是蝼蚁。
可笑田一刀杀了这么多人,却只因为被人栽赃强加之“罪”名闻天下,而他所真正犯下的罪孽,却尽数淹没在红尘喧嚣之中。
令狐羽看着田一刀,一瞬百感交集,不禁摇头叹息:“田兄既然知道为人所害的滋味,又何苦要去害人?”
田一刀仍然站着,就居高临下地斜着眼看了看令狐羽,咧嘴冷笑一声。
“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么?你在江湖这么多年,手上难道就从未沾过一滴血?”
他的眼神冰冷,乌黑如墨的瞳孔中却毫不掩饰地燃起嗜血的兴奋。
“一旦挥出了第一刀,再往后就没有什么艰难的了。杀人是会有瘾的。掌控他人的生死,为他人所恐惧,这样的滋味,只要尝过一次,你就会明白这是何等得痛快,比起为人鱼肉,痛快何止百倍!”
那是纯粹只属于恶的眼神与声音。
令狐羽略微仰着脸,忽然觉得田一刀的面目十分模糊,却又分外熟识。
同样的眼神,他曾不止一次在其他人的脸上瞧见过。
魔教的代教主东方寻。
不止东方寻。
令狐羽陡然哆嗦了一下,浑身一个冷战,十指冰凉。
他毫无意识地向后倒了一下,仿佛已不能稳住自己。
但任遥立刻在身后撑住了他。
温暖体温从彼此相触的掌心后背脉脉传导而来,如同一股暖流,瞬间又让他安心下来,听见小和尚继续开口。
“贫僧并不这么认为。田施主你如果当真觉得‘痛快’,又为什么还会上鄙寺去向我师父求援呢?”
小和尚目光坦诚,笔直看着田一刀,如同看着一个负隅顽抗的赤裸孩童。
那双形状完美的大眼睛里似有盈盈水光闪动,但分外澄澈,不掺任何杂尘。
“所谓掌控生死,是有杀生之能,亦有好生之能。你若是当真能够掌控生死,又为何会错杀呢?”
他仰着脸问如是田一刀。
田一刀皱着眉,一眼也不看小和尚,亦不回答,只咬牙站在原地,双拳紧紧攥起,甚至能看到手背突出的青筋。
沉默良久以后,令狐羽看见他把头扭向另一边去了。
小和尚看住田一刀良久,等不到回答,便将目光收回来,再次看向令狐羽,继续说下去:
“田施主来到鄙寺以后,对我师父说了他与师父分别之后的一月间所发生的事。这一回,他杀了一个孩子。”
令狐羽骤然心尖一紧,听见小和尚的声音缓缓道来:
“那个孩子不是江湖中人,而只是一个偏远山中无父无母的少年,依靠打猎放牧为生。这个孩子因为久居山中,很少见到外人,所以对山中的旅者十分热情,见到田施主过路,就殷勤地邀请田施主到家中吃饭歇息。”
这种感觉说不上什么滋味,好像被浸在冷水里,努力想要吸一口气,便灌得一腔腥烈。
令狐羽几乎就要出声阻止小和尚,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求。
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。
他只能无声地听着小和尚静静说下去,整个人都倚在任遥身上,一动也不能动。
“田施主不知不觉在这个少年的家中逗留了足有一月,每天都告诉自己,明天一定要离开了,但在第二天早晨又总能找到理由,说服自己再多留一天,只留一天就好。起初时,他觉得这个孩子很可爱,对他很好。但渐渐地,他就开始不能忍受。他不能忍受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会对他好。所以他把这个孩子杀死了。”
小和尚说到此处骤然顿下来,静了好一会儿,合十叹息,颂一声佛号。
“我记得,田施主和我师父说到这一件事时,是这么说的:‘那小娃儿弄得老子好生烦躁,所以老子忍无可忍,一刀把他宰了。当时小娃儿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,还转过身来困惑不解地看着老子,身上插着老子的刀,刀尖从心口刺出来,手里还捧着刚出锅的糯米饭。血花子从他的胸口滋出来,顺着老子的刀尖往下滴,把白花花的糯米都染红了。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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