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镜相触(1 / 2)
1.
我是被冷醒的,雨水从忘记关上的挡板间浇进来,淋湿了我半个身子。睁开眼的某一瞬间,我以为我失明了,转而想起,甲板下没有窗和月色。风浪扑打在木板上,四周不时传来指甲锉动皮肤的声音。扯开被濡湿的领口,水从布料中溢到指间,我抓了抓脖颈上虫咬的痕迹,掏出那个挂在胸前的怀表。船上的人排挤我,打我,笑我是毛没长齐的娘娘腔,又使唤我干重活,他们酗酒,拿抢来的钱去操妓女。父亲,如果你还在的话,我也不用来到这里。
可惜我看不清怀表上那枚小小的照片,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,我好像忘记了。
抹了一把脸,使劲擦掉上面的水珠——我实在忍受不了这张狭窄潮湿的床。我悄悄去到甲板上,被脚趾碾过的每一块木板都在发出声响,我宁愿奔上来,但实在怕吵醒了浅眠的船长,怕他揪着我领子骂白痴,或是在下个港口就赶我下船。
今夜的雨其实算得上温柔,但它们挡住了天光,我捏着怀表,走到船尾,那里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。上半身趴在空货箱上,链条太短,我把怀表摘了下来,手伸直了,才勉强借到它的光热。
父亲其实和我很像,照片中的他是刚结婚的模样,年纪轻轻,成了一家之主,然后葬在海里。母亲从不信他死了,让我拿着怀表找他。
但如果说原本我对于航海有怎样的憧憬,也都在这半个月内被消磨光了。
不论是甲板下还是甲板上,都是整片整片的黑,这里的人肮脏地过活,死去的人尸骨无存,我只找得到眼前这盏落满雨的灯,或许不久后也要灭了。
我垂着眼,雨汇聚在睫毛上,手举得有些酸了,我想要收回来,船身却在这时迎上一道大浪。
铜制的金属链从指尖溜走,像此刻被放慢的时光,我努力站稳,却合不拢青白的手指,它们在雨中冻得僵硬。一大滴雨在眨眼间滑下,浸在眼里,是痛的。我的呼喊被雨声压住,怀表打在漆黑的浪中,甚至没有激起什么水花。
所有的失去都是那么容易,那么突然。
我喘息着颤抖,双手按在衣角上,我或许是疯了,竟然在考虑要不要跳下去,鬼知道这片海里还藏着什么,但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个暂泊的荒岛,我甚至觉得由灵魂随着怀表一起坠落是更好的归宿。
我的衣服脱了一半,却看见眼前的那片水像是动了一下,有什么浮了起来,耳畔的呼吸声都趋于静止了。
不会吧,真的有神在听人类的愿望吗。
水面破开,我看见了失而复得的怀表,被一双布满黏液的掌蹼托着,那附着鳞片的臂膀如同失温一般青紫,我闻见了水生生物的气息。
那张脸像极了我,或者说,我的父亲。
我想起了那个传说,据说死在海上的人都会变成水鬼。
“父亲!是你吗,父亲!”
我忍不住爬过木箱,甚至踩在上面,半个身子撑在船舷外,钉子扯烂了我的上衣,我叫着,声音混着雨声,不甚清晰,像船尾明灭的油灯。
它扬着头,将怀表捧得更高了一点,没有说话,耳畔只有海浪与我的呼吸,这太像一场梦,我试探着伸手,从它“手”上接过怀表。
像是触摸一面镜子。
在指尖相交的一瞬间,我忽然看到一片冰冷海沟,一只只没有面容,没有任何特征的,半人半鱼的生物,伏在这正午日光也照不到的雪白沙床上。它们的蹼在水中摸索着,像是挑选,而在做下决定的那一瞬间,它们抽搐着挣扎,卷起一片白沙,像是一场真我与表我的风暴,当沙砾再落下时,它们拥有了面容。
雨声与黑暗重新回到我的四周,像是刚从盥洗池中抬起头,又像回到了这个躯壳,我仍伸着手,暖色调的光晕印在它耳后的张阖的鳃上,我才意识到——尽管它像父亲,又像我,但它是另外的生命。
2.
自从初次遇到它,已经过了三天了,船长在另一座荒岛抛了锚,这里已经不是原本的航线了,但我并不太在意,在这样的地方停留,反而没有什么活做。每等到深夜,我在一片鼾声中醒来,偷偷跑上甲板,它已等在尾舷,见到我,便自黑暗中浮上来。
它总看我,直接地,毫无避讳地凝视。不知道借着月光,又隔着那层滤开海水的白膜,究竟能看见多少,但它应当是相当欣赏这张与他如出一辙的皮囊,不然也不会在多年前选择成为这副模样。
我站在甲板上,但现在是正午,它不会来,好些船员们大声抱怨着,说饼干里长了太多象鼻虫,又因为船长为了做交易而偏离航线的决定争吵起来。我努力想要从这片嘈杂中脱离出去,望着远方海与天的交界,还有半天的时间来熬,但我已经想念起它。
然后我看见一艘陌生的船,很大,驶得也快,远远看去像一艘移动的房屋。
还没来得及看清桅杆上的旗帜,就听见身旁的水手叫道:“是胜利号!”
空气寂静了一瞬,然后他们惊惶地再度喧闹起来,大叫着“起锚”。
我从没见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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