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:久别重逢(1 / 3)
那只左眼藏在面具下许久,此刻乍见光亮,曲默抬手遮了片刻,方缓缓放下。
只见他左边被面具遮住的那一块光洁白皙,除却因为不见天日而显得有些苍白外,与右边并无他样。
而那只眼瞳却是极为罕见的浅银灰,在昏暗如豆的灯光下隐隐散发着柔和的光亮,别有几分异域的风情。少年抬起眼同曲鉴卿对视,他颊上绯红,稍深的眼窝中,那双异瞳因酒气而蒙上一层水雾,薄唇微启,醉态零星。
除却那只颜色异样的眼睛,单凭他这副皮相,也的确该遮遮,免得走在街上太过于打眼了。
许是司空见惯了,曲鉴卿只是扫了一眼便错开眸子,问道:“你这眼睛,可有好转?”
曲默闻言,垂下眼帘,道:“还是看不清。药庐岐老说这不是病,没得治。”他话语中带着几分落寞,再衬着这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容,叫人听了便不由得心生怜惜。
果然,曲鉴卿伸手摸了摸曲默的发顶以示安抚,他道:“总会有法子的。”
曲默挽唇,笑得很乖巧:“父亲说有,那定然是有的。”
话落,曲默便揽住身旁的曲鉴卿的腰身,将脸颊贴在他身侧,悄声道:“江南之行一别两年,默儿好想父亲……”
曲默小时候黏曲鉴卿黏得紧。
曲鉴卿犹记曲默十一岁那年冬天,也是曲默过继给他的第一年。
曲鉴卿下朝回来,便听得下人禀告,说是曲默在国子监殴了京兆尹的爱子,打掉人家两颗牙不说,还当着一众同窗的面,连连掴了人家七八掌。叫整个国子监的学生都看了那人的笑话。
打了儿子,当爹的便上门来讨说法,于是曲默便被曲家大族长带走了。
曲鉴卿带人去找的时候,曲默正跪在祠堂里受罚,戒鞭打在他身上噼啪作响,每打一鞭,大族长便问一句“孽子可知错”,然而那孩子却咬牙受着,竟是一声未吭。
那天曲默足足受了三十鞭,刑毕时他已晕了过去,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。
彼时曲鉴卿还不是丞相,虽不至人微言轻,但大族长的命令也轮不到他置喙的余地。他将曲默带回家时,几乎以为这孩子活不成了。然而曲鉴卿晚上给曲默上药时,曲默竟醒了过来。
曲默咬牙挨了三十鞭,不曾呼过一声痛,但当曲鉴卿问及此事缘由时,他却嚎啕大哭:“他说……他说我爹是通敌的卖国贼……呜呜,不是战死沙场的大将军……还……还骂父亲你是个……是个直娘贼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纵使凉薄寡情如曲鉴卿,那一刻亦有动容。
六年像是一晃儿便过去了,当年细瘦伶仃的孩童如今也长成了翩翩少年。
曲鉴卿垂眼敛了眸中思绪,轻推开曲默环着他的腕子,没回应曲默那句“思念”,却是话锋一转,道:“在这儿坐一会,等喝了醒酒汤再走。”
说罢,曲鉴卿又转身回到案后坐下,继续翻着方才看了一半的折子,而后起笔在末尾处批了丞相朱印。
曲默坐在椅子上,无声地笑了一下,心里自嘲道:你亲爹曲牧早死了,你想鬼去罢!
曲默也觉得这样自作多情实在是没意思,于是掩面好生悔过了一会儿。不料那酒意发酵地厉害,没等到曲江把醒酒汤端过来,他竟歪在那张靠椅上睡着了。
曲江撩着帘子到里屋送醒酒汤,还不待他说话,曲鉴卿便朝他比了个“退下”的手势。曲江转眼一看——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公子靠在椅子上睡着了,平日里戴的面具也掉在地上,耳边鸦色的发丝散落,恰巧遮住了左边脸颊。
他只多看了这一眼,回头去望曲鉴卿的时候,那人便冷着一双寒潭似的眸子看着他,三伏的天,曲江竟被他瞧出一身冷汗,连忙头也不回地告退了。
待曲江走远了,曲鉴卿方停笔,朝曲默走了过去,声音竟是难得地温柔:“默儿?醒醒,到床上去睡。”
然而曲默睡得昏沉,此刻便是在他耳边响个轰天的炸雷,他也醒不了。
曲鉴卿将睡梦中的少年抱起,步伐极为沉稳,他走到书案后那张云母屏风背面,将少年放在了榻上,又盖了张细绒毯子在少年身上,抬手间有着说不出的轻柔。
夜凉如水。
翌日午时,曲默才从宿醉中缓缓醒来。
头仿佛有千斤重,他双手揉着鬓角从软榻上艰难起身,喊道:“常平!常平!”声音嘶哑得厉害,像是嗓子里含着一撮儿沙。
喊了半天不见有人应,曲默这才着眼环视四周,却越瞧越觉得不对劲。
待头脑微微清醒了几分,他瞥见床榻边的那扇云母屏风——上面廖廖几笔水墨,绘着修竹掩映,还书有小字题诗,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房里摆的物件,倒像是……
曲默倏地僵住了——他连忙下榻,摸上枕边的面具系在头上,又胡乱蹬上鹿皮短靴,推开屏风,只见一张长书案横在他眼前,上面陈着书卷案宗,笔墨纸砚。
曲默觉着自个儿的头更疼了。昨儿晚上怎么就睡在曲鉴卿书房里了?他简直想甩自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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