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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枫渔火对愁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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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吃了吗?”叶和熙停下剥鸡蛋的手,诧异的看着仇二少起身穿衣。已经入冬了,军绿色的制服外套换成赭褐色的皮大衣,在仇振齐身上不显得臃肿,反而犹如劲松般挺拔凛冽,衬得他身形笔直而威武。叶和熙放下筷子,起身帮他扣上手套的锡扣,又为他抚平领子的褶皱,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。
仇振齐忍不住抬起他的小手在唇边轻吻,眼角带笑地问:“舍不得我出门?也就比平时早半个小时,有个紧急会议。”
叶和熙皱眉:“是不是要打仗?我听到你半夜和罗将军打电话。”
仇振齐圈住他的腰,像是抱小孩那样拎起来。叶和熙连忙搭在他肩膀上,视线与仇振齐平齐。他的担心和惊惶都落在仇振齐眼中,流露出脆弱的情绪。仇振齐接连在他脸颊上印下几个吻,安抚受伤的小兔子。
“寻常公务罢了,今天尽量早点回家,好久没有陪你吃晚饭了。”
叶和熙轻轻叹了口气,又不敢拖着他,免得耽误正事。目送车子开出黑色的铁闸门,在萧索的街道上扬长而去,他隔着结霜的窗户玻璃,哈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,用指尖胡乱涂抹着,心里吊着一块沉重的石头,压抑得喘不过气。山雨欲来风满楼,虽然他对外界了解的不多,但第六感似乎在暗示着:某种变乱要降临。
上午自从仇振齐离家,叶和熙便坐立不安,一会儿织毛线,一会儿坐在壁炉边发呆。连中午吃饭也没什么胃口,草草夹了几筷子鱼肉便饱了。严管家见状让厨房端来一碗暖胃的红豆汤,热热地端到桌上。陈皮的酸气钻进叶和熙的鼻腔里,竟然勾得他一阵反胃恶心,顿时连吃下去的东西都往外涌,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。他摆摆手,头重脚轻地站起来,看见头顶的水晶灯仿佛生出五六个影子,天花板上的花纹在不停旋转。叶和熙整个人懵了,心想我这是病入膏肓吗?都出现幻觉了。
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,听见楼下的大摆钟缓慢地敲响,那声音从未如此具有穿透力,震得他脑袋嗡嗡响。等摆钟安静下来,他决定出门走走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说不定会好些。
他先是去了趟医院,今天是节日,阿英不必上学,捧着一本彩色的小人书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。听见脚步声,扭头一看竟然是叶和熙,瞪着一双圆眼睛:“哥哥今天脸色好差。”
叶和熙摸摸侧脸,说大概是天气太冷,出门穿少了。
叶瑞英咧嘴笑,奶声奶气地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,她正在换牙期,里面的槽牙脱落,留下黑黢黢的神秘空洞。此时却毫无遮掩地暴露着,散发着天真烂漫的气息。叶和熙揉捏她柔软的小手,哄小动物似的抚摸她的头顶。窗外的日光懒洋洋地洒在病床上,母亲依旧没有醒来,院长还是照例每日听她的心跳声,翻看床头的病历。叶和熙明白万事万物皆有尽头,如今也只是道德感和亲情使他割舍不下。母亲为了护住他们兄妹二人,吃了太多苦头,他有时恨,恨父亲无耻,恨母亲无力,恨自己无能。有时叹,母亲的病对她而言是解脱,对自己是无止境的折磨。
叶和熙在病房坐了许久,心情没有转晴反而添了几片乌云。他跟阿英聊了几句学业生活上的闲话,又吃了几片苹果,悄悄地退出去。
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晚香楼,太阳斜斜挂在西南面,波光粼粼的浔河里隐隐能见到鲤鱼穿梭的身影。叶和熙走进静悄悄的大厅,跑堂小二趴在桌上小憩,此时还未到做生意的时间。云柳从二楼下来,惊呼“稀客稀客”,上前左右端详他的容貌,欣慰地点点头。
“胖了,胖点好,以前瘦的跟街边小猴一样。”
叶和熙暗自憋笑,佯怒着推开她的手,两人打打闹闹地上楼,进了柳儿的厢房。
等叶和熙坐下,柳儿又拉他的衣袖和领子,露出艳羡的神情:“如今也是太太了,像模像样的。”
叶和熙面带羞赧,转而问云柳最近可好,钱够不够花,其他人过得好不好。
一说到楼里的姐妹,云柳眼圈泛红,说话声哽咽。舒仪告假回乡下探亲,年纪较小的妹妹们还是叽叽喳喳不懂事。除了小桃,平时说话牙尖嘴利,时不时顶撞金玲玲,心气儿又高,总觉得这只破笼子关不住金凤凰。
叶和熙反问她今后什么打算,柳儿没吱声,默默地摇摇头,端起茶杯抿了抿。他心里不是滋味,沉默地喝茶对坐。
回到洋房已是深夜,大摆钟走了十下,可二少还没回来。叶和熙站在客厅里,也不开灯,静静地望着西洋钟。阿玉远远地看见他的背影,不觉有些毛骨悚然。她走过去小声劝道:“您早点休息吧,二少待会儿就到家了。”
叶和熙像是大梦初醒,混混沌沌地应了一声,发现指针已经走过四分之一圈了。阿玉紧紧地缀在他身后上楼,生怕闹出点什么动静。手忙脚乱地服侍他躺下,听见浅浅的呼吸声,才放心地关上房门。
是夜,叶和熙陷入了一场幽深的梦境。他梦见自己在一座白皑皑的雪山上,四周荒无人烟,灰败的枯枝向天空伸展着,犹如魔鬼的四肢张牙舞爪地袭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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