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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彻尔躺在病床上,双眼紧闭,呼吸平稳。他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换成了医院的病号服,鸭绒被夹在腋下,手臂都放在被子上,一只手的手腕上缠着绷带,另一只手挂着吊针,入针处的皮肤周围有淡淡的淤青。我和亨特静立在布彻尔的床边,隔壁床的老太太好奇地往这里瞟着。
“谢谢你的外套。”我说。
亨特问:“这和我有关吗?”
几乎同时开口,我和他对视一眼,然后亨特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我敲门的时候,你不在。是你儿子……对不起,他叫?”
“布彻尔。”
“噢,布彻尔。他给我开了门。当时他看我的表情,就好像,”亨特皱起眉头,“就好像我是一个巨大的谎言。”
巨大的谎言。我听后都不知该作何表情,这种艺术家的形容。转头看着布彻尔的睡颜,此时我的心跳已经趋于平稳。“……怎么会呢,”我说,“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,是我们的家事。谢谢你能来帮忙,现在我留在这里就够了。”
亨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。
“走吧。”我转过头,疑心刚才布彻尔动了一下,大概是我的错觉。医生说他不会这么快醒来。我告诉亨特,方便的时候就会去找他。“你的衣服还在我身上呢。”我说,亨特犹豫了一下,终于离开了。
亨特走后,我去窗口缴交了住院费,回到病房,拉上帘子,坐在床上,就挨在布彻尔的脚边,久久地凝望着他。那一头和我相似的黑发更衬得他的皮肤像瓷一样白。他在手腕上割下的伤口只有一刀,却那么深,我还记得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,看着我,目光里隐有责怪之意。我拨开布彻尔的头发,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,心里升起一种柔软的隐痛。
大约一刻钟后,布彻尔醒来了。先是睫毛的震颤,他抬起眼睛,看向我,目光茫然而虚无,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,嘴唇翕动。我凑过去听,听见他说:
“爸爸,让我死吧。”
我一言不发,握住他的手,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。过了一会,我对他说:“你再也不会看见他了,这次我向你保证。”
“谁?”布彻尔反问。
我放下他的手,站起来,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:“这两天你需要住院,布茨。”
“你要去哪,苏伊?”他着急地想从床上起来,还裹着绷带的手伸出来勾住我的衣服,那么无力,像一枝小树枝挂住了我衣服的一角。
“我要回家换一件衣服,还有些事要做,”我说,“下一次来看你的时候,我会给你带来你愿意听的消息。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?”
我把他的手从我的衣服上解下来,站在原地,等待他的答复。半晌,布彻尔点点头。他看起来那么虚弱、柔顺,蓝眼睛像玻璃珠一般清透,郁郁寡欢地看着我,有一瞬间,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餍足的神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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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医院出来后,我去了一趟药店,取了一只针管和奴弗卡因,伙计正要记账的时候被我制止了。“改一下。”我说。他了然地点点头。我们会把奴弗卡因低价卖给一些牙医,这些人往往为过量使用麻醉类药剂的医疗事故提供丰富的案例。我回到家,换了衣服,把药和未拆封的针管放进一边口袋,提上亨特的衣服,敲开他家的门。
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,布彻尔没事吧?”他颇感意外地说,然后让开门请我进屋,“见谅,屋子还是这副样子。”
“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了。”我脱了谢踩进玄关,弯腰把鞋子摆正,反复调整了两次。
“喝咖啡行吗?”亨特在身后问。我吓了一跳,猛地直起身来,两手插进口袋里,又拿出来。“呃,来点酒吧。”
“你这酒鬼,”他说,“威士忌还是啤酒?”
“不要啤酒。”
我们就坐在餐桌上喝酒。我捧着杯子,把它转来转去,转来转去。
“你这次回来,就不走了吗?”
“是的,”他说,“怎么,你不欢迎我吗?”
“没有的事,”我摇摇头,“我总不能强迫你什么。”
我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,温暖的感觉从喉咙流到胃里,焦躁渐渐被抚平了。亨特给我又倒了酒,自己也添了一杯,我们就这样轮流倒酒、喝酒,几乎没有一句交谈,也不吃东西。开第二瓶酒的时候亨特的动作明显迟缓,起子明明就在手边,我注意到他茫然地寻找了一下。
“我曾经有个发小,”他说,“说不上来从什么时候开始,每天止不住地流泪,后来吊死在家里。我看见你,就觉得你和我那个发小很像,让人很担心……你看。”他用手指着我,后来干脆伸出手来在我的眼角擦了一下。
哭让人显得很软弱。持续地流泪会引人厌烦,让你失去本应拥有的尊重和体贴,眼泪是这样的东西。它有自己的意志,有时候就这样流下来,取代了情感和语言。我感到很悲伤,原本只是眼眶湿润,紧接着就难以自控,趴在桌子上,把头埋进手臂,大声抽噎:“有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,亨特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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